“池塘里水满了,雨也停了,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……”
第一次听到这首《捉泥鳅》的时候,我觉得很不屑,写这首歌的人肯定没亲手捉过泥鳅--雨后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,泥鳅未必有这么好捉吧?
在我的印象中,捉泥鳅可是个体力活。
家乡的山里,先辈们开垦的梯田依山而造,层层往上,那么多的稻田里,却只有一两丘水田有泥鳅可捉,因其常年不愁水源,泥巴湿润,其他的稻田靠引水沟灌溉,冬春季节是干旱的,不适合泥鳅生存。于是,这能产出泥鳅的水田,尚是孩童的我是极为珍视的。
幸运的是,我家门前就有一丘这样的田,面积不大,不足半亩,但有一汪常年不干的井水滋润,一尺之下的泥水里,是泥鳅和黄鳝们的黑甜乡。
一到春天,父亲驾牛犁田,捉泥鳅的机会来了!把田里灌满水,让泥巴稀释得再软一点时,父亲催牛下地了。我拎一个小桶早早在田埂上守着,眼睛追逐着犁铧翻开的一方方黑土。惊喜时有到来,泥鳅们冬眠的居所被翻个底朝天,它们黄白色的肚皮在泥中特别显眼,有的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父亲一把抓住,扔进了我的小桶里,有的发觉的早,在稀软的泥水里打一个拐,就钻洞逃遁了。犁完一丘田,小桶里也装了八九条拇指粗的泥鳅,三四条黄鳝,我欢快地拿回家,将桶换上干净的井水,好让它们吐尽泥沙,成为全家人的美餐。
在我年龄稍大一点的时候,爷爷便教会了我“翻”泥鳅的技巧。秋收后的稻田里,软绵绵的田泥呈现裂纹状,仔细搜索,表面有一些筷子般粗细的洞,稍微将洞口扩大一些,若里面有白丝丝的小网,这是水蜘蛛的小窝,若看见的是一道很顺滑的孔道,这便是泥鳅的呼吸孔了,用手指顺着孔道往下钻,有时候会摸到泥鳅尖尖的头,竖起耳朵听,惊慌失措的泥鳅会发出“吱……”的声音。但摸到泥鳅仍不足以掏它出来,须要双手翻泥,将洞口扩大扩深,掏至底部,泥鳅再也逃遁无门,只能束手就擒。
用钉耙挖泥鳅不需要找洞口,直接翻开泥巴,很费力气,但收获更多。有一年秋天,就在家门口的这丘田里,刚刚打完稻子,爷爷说出水口那一端有很多泥鳅,果然,用钉耙一挖开就看到了泥鳅洞。那天在爷爷和父亲的轮流劳作之下,挖到的泥鳅和黄鳝装满了竹篓。
在物质贫乏的童年,捉泥鳅既是玩乐,也是改善伙食的途径。饭桌上难得荤腥,妈妈用辣椒、生姜、紫苏做的泥鳅汤,我和妹妹连汤泡饭能吃好几碗。
刚上初中那会,爷爷得了重病,吃不下东西,身体日渐枯瘦。我周末放假回来,心想,捉点泥鳅也许能够让爷爷开开胃吧。那个上午,我在湿巴巴的田里又翻又挖,弄得一身都是泥浆、汗水,只捉到大大小小十来条泥鳅。中午,我备齐佐料,央求妈妈做了一小碗泥鳅汤,趁着热气端到爷爷面前。可是爷爷只尝了一小口,便再也没有动筷子。爷爷说泥鳅很好吃,让我一个人吃,可是我更吃不下呀,那碗泥鳅汤我一下都没有动过。
也许就是从那天起,我不再爱吃泥鳅了吧。就在那年,爷爷离开了我们。
而如今,一年又过了一年,家乡的稻田一块接一块被放弃耕作,野草和杂木重新占据黑土,原来盛产泥鳅、黄鳝和田螺的水田也没有了水。而立之年的我,到了能认真聆听儿歌的年纪。“天天我等着你,等着你捉泥鳅,大哥哥,好不好,咱们去捉泥鳅……”是也,这顽皮的歌子,竟唱能到人的肺腑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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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杨祖峰
编辑:李庆石